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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源·育儿札记·2】

画舫落雨听春:

育儿札记 2

然而横生的突变,在小凯正式成为我们家一员的一年之后,发生了。
我记得那时已经是进入寒冬的季节,天气比之往年格外寒冷,我甚至特意去羊绒衫的裁衣店为小凯和Ed定做了两件双针羊绒背心,一大一小,看见大男孩和小男孩穿着一模一样两件马甲背心套衬衣在有暖气的屋子里坐在地板上玩xbox的感觉,实在是难以用简单的词汇去形容。
自从小凯到我家之后,我隔一段时间就会带他回福利院看看,并不是别的,只为了希望他能懂得感恩,和帮助别人,并让帮助别人成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这一个周末,我也照例带他去了福利院,顺便买了很多刚出炉的面包,准备带去分给孩子们,只是还未走近办公室,就发觉有不寻常的事情。安吉背对着我们堵在办公室门口,似乎想要往前走,但是又很犹豫的样子,就跟办公室里关了一只小动物似的。
我走近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了?”
安吉吓了一跳,转过来,看到是我。
“啊,Vera,是你啊,很久没来了。”一年的交道打下来,她与我已经很熟稔了。
“小凯他们放寒假了,我也不上班,这才抽出空来。”我微笑着回答她,看了看办公室里面,乍一看并没有看见什么。“你站在这里干嘛呢?”
她朝里伮了伮嘴。“一个新来的孩子…家庭变故之后今天刚被被送到福利院来,很不适应,谁都没办法近身。”
“哦…哭得很厉害?还是尖叫?”我揣测。
“完全不是,”她皱着眉,“这孩子看着白白净净的,性子野得很,谁近身打谁,而且还战斗力十足。”
“哦…”我失去了兴趣,于是低头准备找小凯。
“小凯,我们该去分面包了——诶?”
就在我低头的一瞬间,本来站在我身后的小凯,突然从我的腿和门框中间挤了进去,径直快步地走进了办公室。
“嘿,你怎么了——”我往前大跨了一步去抓他的胳膊,但却抓了个空。
他已经两步并三步地走到了屋子里办公桌的边上,然后弯下了身子,一眨眼就钻进了办公桌下面的空档里进去。
“那孩子在桌子底下?”我一面面色难看地转头冲安吉问了一句,却等不及她的回答,一面就快步也走进了屋子。
——这一刻我的确是认识到了这个与我生活了一年的孩子,在我心里重逾千斤的地位。
小凯这时候已经整个人钻进了桌子底下,我心惊肉跳地弯下腰看过去。
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似乎紧紧抱住了那个孩子,姿势很怪,环在了对方的脖子上,那个孩子也不反抗就把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我愣住了。
不仅是我,跟在我身后小跑进来的安吉也愣住了。
我直起身子,脸色诡异地和安吉互相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显然,她也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我在她年轻的脸上只能看见迷惑和无措。
我叹了一口气:“小凯,你怎么了?”
小凯闷闷的声音从书桌底下传出来:“Vera阿姨,源源能住在我们家吗?”
我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安吉,小声问:“这孩子叫源源?”
安吉点了点头。
我又稍稍提高声音回答:“小凯,源源肯定有自己要去的地方的,如果你很喜欢这个小伙伴,我经常带你去看他,不可以吗?”
书桌地下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我耐心地等了很久,才听小凯情绪低落的声音:“Vera阿姨…我真的…很想和源源在一起。”
我再次凝重地和安吉对视了一眼。
十分钟后,我和两个孩子再次坐在了小花园里,这个一年前我和小凯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小凯,我希望你能解释给我听。”我表情严肃地说。
他低头看了看那个抱着他一只胳膊的孩子。
“这是…源源。”他暂停了一会儿,我似乎能看见他小脑瓜里的齿轮在疯狂旋转,组织接下来的语言,“有一次,我到了一个叔叔阿姨家里,认识了住在隔壁的他。”
我转头看了看那个孩子。
身上的衣服是有名的运动品牌的童装,小男孩长得白白净净,脸圆圆的,看得出来本来是个讨人喜欢但是性格有些皮的正常小男孩,家庭出了事故,这才会到福利院来。
让我意外的是小凯对他的维护,我从未见过他这么紧张的情绪,紧张得连放在膝盖上的小手都攥成拳头在微微地发抖,但依旧伸出一只胳膊稳稳地讲那个孩子护在自己身后。
他在这个小男孩面前,似乎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可以给予他肩膀和怀抱的男子汉。
我犹豫良久,最后回答:“小凯,你记得当初你到我们家来,你用了一个月再决定是否留下来吗?”
小凯点点头:“我记得。”
“所以,”我对着源源友善地笑了笑,“这一次,你也要给我一个时间段,让我来决定是否可以留下源源。”

源源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我们这个三人之家的平衡。
我和Ed谈不上是大富之家,事业尚且起步,平时难免忙于工作。如果只有小凯一个孩子,勉强也能顾上两边。比如让他在幼稚园多待一个小时,等我下班再过去接,平时的空余时间也不需要分摊太多在孩子身上。
——其实在幼稚园多待一个小时这件事,我也已经是花了很长时间才下了决定的。同门卫打好招呼,让他一个人在游乐区玩。但是一方面依旧担心安全问题,另外一方面,孩子很孤独,一到冬天天黑得早,又很冷,室外没有暖气,偶尔接到他,小脸被冻的白惨惨的,到了温暖的车子里,看我时似乎黑曜一般的双眼里都湿漉漉的。
更何况,抚养两个孩子的经济压力,和一个孩子相比更是天壤之别。
但是我又舍不得另外这个孩子。
源源和小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类型。第一天遇见他时眼底的那种桀骜和叛逆,从到我家的第二天就消失殆尽。
剥下那层保护膜的他,娇憨、早慧、乖巧,加上长得又白白净净略有些胖,实在是太讨巧了。
我陷入了自我挣扎之中。
心事重重加上工作上新项目的重要阶段跟进压力,不出意料我病倒了,风寒感冒并发烧,躺在床上起都起不来。
早上Ed出门前再三问我,是否需要他留下来照顾,我态度很坚决地拒绝了。
“这个时候,我和项目比,项目更重要。”我说。“你不要因小失大——感冒发烧总会好的,这次机会失去了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下一次机会了。”
Ed对工作狂上身的我无可奈何,于是只好打电话请家政阿姨早点过来,然后千叮咛万嘱咐后才离家。
早上六点半。我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小凯和源源按理还没起床,我也该起来给他们俩准备早饭了。
我叹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来。
就是这个时候,我隐约听见了门外有细细微微的低语声。
“Vera阿姨生病了。”这个声音是源源的,软软糯糯很好分辨“我们去给她买点早饭吧。”
然后是小凯明显低沉一些的声线:“你笨啊你,生病了能吃外面那些油腻腻的早点吗?”
“诶?那……那该怎么办?”源源慌慌地,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他扯住小凯衣角的样子。
他们相差一年,所以源源对于比自己大的小凯有种细微的依赖和崇拜感,是一种完全纯粹的情感。
我觉得忍不住想笑,于是提高声音朝门外说:“我已经醒来啦,你们进来吧。”
两个小朋友的身高都是勉强能和卧室门把平行的样子,然后我就看见门打开一条缝,两个孩子把头从门缝里探了进来。
“Vera阿姨?”小凯在前面,源源在他的身后,开口叫人的却是源源,白净的小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忧,“你还发烧吗?”
我看了眼小凯,看见他面无表情一脸严肃,唯有嘴角往下紧绷的弧度可以勉强看出情绪。
我摇了摇头:“吃了退烧药了……你们俩不要走进来,别被我传染了。”
“那Vera阿姨要吃早饭吗——我们去给你买点粥,好不好?”源源继续问。
“你们自己能保证安全吗?”我问。
这回源源没回答,回答的是小凯。“可以。”他说,“我带源源去吃了早饭,然后买点粥回来,等家政阿姨来了再请她送我们去幼儿园。你睡觉吧。”
一字一句,有力而笃定。
许多年之后回想起来,其实这一刻,是我留下源源、窥测到百分之一他们俩相处之微妙的契机。
一切都在这么早的时刻,就初露端倪,只是那一刻我并没有察觉,抑或察觉了却没有好好深思。
这次大病之后,我和Ed再一次好好商议了一次。多一个孩子必然意味着多一重的负担,但是当机会放在我们面前,或者说当孩子放在我们面前,我们怎么也说不出“不”。既然如此,不如更好地开始规划之后的理财和事业方向,以为了给两个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和学习环境。
一切也都同样努力地在走上正轨。我把源源也放进了同一个幼儿园,比小凯低一级,想着两个孩子能互相照应一下、也方便我接送。
只是显然这种被迫的分离,让源源本身就不够强的安全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他变成了老师想到头痛的一个小朋友:执着于抓住一切机会,逃跑到在另一幢教学楼上课的小凯班里去。
吃饭时、课间活动时、排队时、上卫生间时。以至于小小班的老师一转身看见源源又不见了,只要冲着对面教学楼的窗户摆摆手,就能看见小凯老师也冲这边点点头——“对,他又跑过来啦”。
连续第四天接到老师的电话后,我才发现这不仅仅是一个适应性的问题。这样严重的依赖感,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反而进入了稳定的模式,之前未曾发觉,只是因为没有外因刺激,一旦外界环境有所改变,他的确也会随之改变,但是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在执拗地维护着这种延续的依赖。
奇妙的是,我潜意识里,并不想改变它。
我请了半天的假,到幼儿园里与园长和老师长谈了一次,并且获得了满意的结果:允许源源转入小凯班里上课。
也幸好,我一开始选择的并不是注重早教和精英教育的幼儿园,宽松的园风和学习内容,意味着源源转入小凯班里也不会有跟不上之类的情况出现,所以园长和老师同意得也很爽快。
有的时候,一饮一啄,本有天定。
自从源源来了以后,我发现小凯的性格也改变了非常多。之前我和Ed所担心的他过于自我、对很多事情漠视的问题,从此几乎消失殆尽。
我所看到的,是他在源源面前几乎释放了所有的关心和注意力。他在源源面前表现出了绝对的控制力和成熟感,对待源源,他几乎能用“事必躬亲”这个夸张的词来形容。
比如每天早晨早起去幼儿园,他总会爬到源源的床上,叫他起床,给睡眼惺忪的源源穿衣服(我把原来小凯的单人床换成了上下两层的黑色美式橡胶实木的子母床)。当然了,有的时候我化完妆穿好衣服拿着早点匆匆打开他们房间的门,也偶尔会发现小凯自己也贪睡,抱着源源又窝在他床上睡了过去。
也比如对于吃饭,源源挑食的习惯很严重,偏爱肉类,吃蔬菜对于他来说是万不得已才吃两口。小凯显然对此深恶痛绝,以至于每次吃饭,即使吃完了也会抱着碗筷守在他身边,皱着浓浓的眉毛一眼不错地看着源源吃饭,一旦留下一点蔬菜,就会开始不耐烦地用筷子敲敲碗沿。源源就会偷偷觑一眼,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剩下的蔬菜吃完。
我偶尔和Ed开玩笑,其实多养一个孩子,除了经济压力,别的倒也没有多费心思。源源被小凯包办了,小凯自己也因为必须要在源源面前起表率作用,而更加谨慎于生活学习习惯。
两个孩子不吵架吗?其实也是吵的,吵得还相当凶。
源源逐渐适应我们家的生活了以后,外放的性格逐渐地开始表露了出来。他比小凯更多鬼马的小聪明,也更不按常理出牌,和循规蹈矩,做事喜欢一板一眼的小凯有天壤之别。两个人各有自己喜欢和爱好的东西,也有共同喜好的方面。
比如游戏。
Ed也是游戏发烧友,于是我家的装备也时时更新着。但是只要是游戏,必有高低先后,必有输家赢家,撞上两个胜负欲极重的孩子,在这件事情上不知道互相掐了多少次。
打架倒是不至于,小凯再生气再发怒,对源源也出不了手,顶多摔门摔东西泄愤,源源则喜欢以嘴皮子取胜,年纪不大,要是真能几句话酸过来,连旁人听着都要噎住。
这个年纪的孩子,谁也不服谁,要让谁主动低头认错也难登天。作为父母,也就只能旁观完来龙去脉,给两个孩子判断完是非曲直,然后做一个这一刻的法官,来判决谁的过错大过谁。更多的时候,也就是各打五十大板。
不偏不倚,并且要让孩子们认识到你的不偏不倚。
有的时候两个孩子吵架会冷战,我不同你说话,你也别和我来说话。这个情势里,连我也没办法预知,谁会先低头妥协。未必是认错,只是示好的妥协。有一段时间我以为常常是小凯先妥协,看他冷战一会儿,就会冰着小脸把零食递到源源眼前去。但下一次却又换作源源,乖乖巧巧贴到小凯身边去,完全地贴住人,连手臂肘都要贴一起去。不出一会儿小凯的脸色就会恢复正常。
我和Ed觉得又好笑,又为之惊叹。孩子们的逻辑固然简单,但却纯粹得令大人们羡慕。甚至连关系处理,都少了多少弯绕,变成一种跟随情感而走,而并非人为地自我导向的相处方式。
太令人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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